背上网络赌债的大表姐

作者:丽鹿

1957年,大表姐艳霞来到这人世间时,是一个幸福的胖娃娃。至今我家老相册里,她半岁时那张照片上,圆溜溜的大眼睛、胖嘟嘟的小脸蛋,两个小冲天辫上扎着夸张的蝴蝶结,看起来十分可爱。

当时姑父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后在河北部队,姑妈随军。出生在军营中的她是长女。

艳霞姐读中学时,姑父转业回到豫西老家,在公社兽医站上班,姑妈回村务农,当了妇女干部。艳霞姐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,跟着姑妈在乡下读书。

姑父在兽医站学会了劁猪,工作之余,常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,走村串乡兼职做劁猪匠,挣点外快。姑妈在村里负责抓计划生育,每年要送超生或可能超生的人,到镇上医院去引产或做绝育手术。

对于山民来说,人生中再也没有比生儿育女、传宗接代更重要的事了。所以,姑妈越敬业,她得罪的村民就越多。其实骨子里,姑妈多子多福的意识不比别的乡亲们轻多少。

有一次,被姑妈送去做引产手术的一个孕妇,死在了手术台上,引发医疗纠纷,惹起民愤,她的村干部职务被罢免了。

艳霞姐高中毕业后,在卫校进修了半年,回村当了赤脚医生,后经媒人牵线嫁到邻村。

表姐夫从部队复员后在家务农。性格强势的艳霞姐,一脉相承地复制了姑妈的生育观,头胎生下儿子后,又超生了两胎,都是男孩。

如果不是艳霞姐越来越胖,血压高血糖高,心脏也不好,估计她会一直把生娃这件事,不知疲倦地坚持下去。膝下有了三个儿子的她,还不满足,快四十岁时,又花了好几千块钱,从外地抱了个女婴回来。

身高不足一米六、体重200多斤、短头发、齐刘海儿的艳霞姐,看起来就像个特大号的阿福娃娃。农村的生活越来越好,她吃喝不愁,村里给新打了两处宅基地,加上把老院房子翻盖成两层小楼,三个儿子的婚房都提前预备下了,每年她跟着村委组织的旅游,去北京、上海等地游玩。

但这幸福安宁的日子,却没能持续下去,根源就在于,艳霞姐不重视子女教育。

三个儿子从小都不好好读书,她也不加管束,在她看来,读书好不好不重要,只要儿子们长得生龙活虎,浑身是力气,到哪都没人敢欺负。孩子们被她惯得无知无畏、胆大粗鲁。

老大进城打工,和工友发生争执先动了手,却被对方打伤眼睛,成了“独眼龙”,屡次相亲不成功,快三十岁娶了个弱智的姑娘做媳妇,所幸生的小孙女没毛病。

老大攒钱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,在县城贩卖水果,又租了房子让孩子进城上学,艳霞姐两口也跟着去照顾。

又过了两年,艳霞姐老公得了癌症,住院治疗小半年,家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,人也没了。

在外地打工的老二,谈了一个女朋友,艳霞姐拿不出对方要的彩礼钱,只好放老二跟人家去外地入赘。

老三眼看也该娶媳妇了,农村的房没人稀罕了,媒人一张口就问在城里买房没。

艳霞姐只好找亲戚们东拼西凑地借钱,又让老大借了好几万,总算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。

在城里没法种地种菜,吃喝拉撒睡动不动都得花钱。沉重的生活压力,让缺少经济来源的艳霞姐,对钱格外看重。

姑妈病故后,姑父跟着二表哥一家生活,每年除了退休金,还有一笔抗美援朝老兵补助。

前几年姑父去世后,留下有十来万的存款。这笔钱却成了艳霞姐兄妹们反目成仇的导火线。

姑父临终前,就这笔钱如何继承分配,并无遗嘱。存折由大表哥保管,密码只告诉了二表哥。艳霞姐问他们要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,被两个表哥拒绝,就来找我妈告状、诉苦。

两个表哥说,姑父葬礼花去了一部分存款,三七七一周年、三周年忌日都要花钱,如果分了钱,到时候还得大家兑,不如不分。艳霞姐认为俩弟弟说的是借口,根本原因在于,他们觉得出嫁的女儿没有继承权。如今自己家里负担重,急等用钱,他们若念兄妹亲情,应该将钱分了救急。

我妈听了也为难。我们就劝八十多岁的老人,管好自己身体就行了,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。

去年秋天,艳霞姐从出租屋搬到新家时,花钱请了县城里的风水大师,看了吉日、召集亲友们燎了锅底,就开始张罗着给老三说媳妇。

眼瞅着艳霞姐的日子又有了起色,不料春节时,在洛阳打工的老三回到县城,迷上了网络赌博,不分白天黑夜地抱着电脑废寝忘食。

起初艳霞姐看三儿呼呼啦啦翻着牌,说一晚上都能赚四五万,高兴得差点拍着屁股蹦起来。

愚昧无知的她不但不劝止,反而母子俩一起疯狂地下注,赔了想翻本,赢了想贪多,结果一个春节过完,赔进去四十多万。

等到网站雇的打手上门追债,艳霞姐才傻了眼,看着老三在家嗷嗷大哭,她为了还债,把家里粮食都卖得精光,老大的车也卖了,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。

艳霞姐就去找二表姐借钱,二表姐批评她持家无方,对三儿放纵护短。她却辩解说:“又不是你的儿子,你不心疼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俺孩儿作难。俺孩儿走到这一步,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娶个媳妇,他爹妈要是当着官开着公司,他也不会被逼得去赌博!”

明明是儿子赌博错了,从艳霞姐嘴里说出来的话,却还是这样振振有词,把二表姐气的没话说。那天在电话里给我诉苦,说谁家闺女要是嫁给艳霞姐家老三,还不是坑了人家一辈子。

生气归生气,为了帮衬艳霞姐度过难关,在县城开旅店的二表姐,让她来旅店上班,每月给她一千块钱,够她吃饭花销。

但年过六十的艳霞姐,已难胜任坐在前台接待客人这份活儿。她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,有客人来了,行动迟缓的她半天也挪不动屁股。

前一段我哥家儿子结婚,婚宴上我和艳霞姐坐一桌,看她和从前一样嘻嘻哈哈大声说笑着,手里的筷子鸡叨米一样,不停在桌上盘子里戳来戳去,毫不节制地吃着大鱼大肉,喝着雪碧可乐,两腮泛着枣红色病容的圆胖面孔上,无一丝愁容焦灼。

我正暗自纳闷究竟是艳霞姐内心强大能扛住事,还是经历不幸的她已经麻木了,又或者欠下赌债的坎儿,对她来说也没那么可怕时,听见坐在我和我妈中间的二表姐低声对老人说:“妗子,您可别问我姐三儿赌博的事啊,她不让我对别人说,怕说出去以后没面子,传到我大哥二哥那里,让他们看笑话。”

原来艳霞姐是在强撑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啊。但愿半生已过、余生未卜的她,这一次别被坑人的网络赌债给压垮了。

背上网络赌债的大表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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